第612章 【2】秦绝1013《百年光影》采访:影片
第612章【2】秦绝1013《百年光影》采访:影片
2024-06-08
第612章【2】[秦绝1013]《百年光影》采访:影片
《百年光影》#October_秦绝(二)
——《白昼之雨》——
正式开机后,秦绝身上的松弛感瞬间消散了不少,我们隔着玻璃茶几相对而坐,他的眼神、表情和姿态,无一不向我传达着明确的讯息:他对待采访很认真,他对采访的内容很感兴趣,以及,他很期待聊起表演。
我从《白昼之雨》里秦绝饰演的角色开始,以最“老套”的话题入手。我问他:“你如何看待莫森?”
问出这个问题时,我已经做好了细细聆听的心理准备。秦绝凭借莫森一角获得最佳男主角奖,可以说这世上比他更了解莫森的人寥寥无几,我想他一定会有许多值得分享的感受和心得。
“这不是一道试卷上的考题,对吗?”出乎意料的是,秦绝首先向我确认了这一点。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抱歉地笑了笑:“那我不认为自己适合给出答案。”
“拍摄《白昼之雨》之前,我仅仅在另外一部电影里拍过四场戏,在表演上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饰演莫森时,我还没有足够的专业能力从演员的视角去研究他、分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挖掘自己和他身上相似的部分,然后自我催眠,让秦绝不是秦绝,而是莫森。
“我喜欢他,又厌恶他,我觉得他可怜、可恶,也觉得他可悲。这种既自恋又自厌的感觉更像是莫森对自我的混乱认知,而不是我,演员秦绝,对他的看法。”
给出这句结论时,秦绝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冰冷,仿佛是现在坐在这里的秦绝,在回望曾经那个以莫森为名,但实际上是“秦绝和莫森融为一体”的人。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向我确认这场采访是不是在“填试卷”。《白昼之雨》里的莫森是一个复杂的人物,站在秦绝的视角,他可以根据自己的立场去强调莫森的可怜或是可恨,也可以辩证地做出一番客观的评析。但他没有。他拒绝了可以得分的标准答案,给了我一段不含功利性的回应。
冷静,并且真诚。
“实际上,贺导在拍这部戏的时候也很少和我讲这些。”秦绝继续说,“他会直接告诉我这里要拍什么,这个‘什么’是既定的场面,比如莫森尾随路人,莫森持刀行凶,莫森睡不安稳,莫森走在路上用手砸头等等。”
“只有事件和动作方面的描述?”我讶异道。
“是的,贺导基本不会跟我剖析角色当时的心理状态。因为莫森出现时,他的人格已经定了型,我要演绎的、呈现出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成长变化的过程。”
我随着秦绝的话回忆《白昼之雨》,的确如他所说,电影里的莫森少有自白,心理活动几乎为零,脑内除了记忆梦魇就是耳鸣和混乱的呓语,没有给出任何主观上的信息。
“你们通过这种方式把‘如何看待莫森’这个问题抛给了观众。”我半开玩笑道。
秦绝点了点头:“听上去有点偷懒,好像在耍无赖。不过,我个人认为这很公平。”
“在这世上,没有事实,只有诠释;没有真相,只有视角……”他缓缓说道,“《白昼之雨》就是这样,每个人的善与恶都摊开给你看,至于‘伱’有什么样的看法,实在对不起,这方面我们剧组不包售后。”
他用恰到好处的幽默作结。
是非任人评判,喜恶各在人心。秦绝的态度温和而坦然,他与贺栩、与《白昼之雨》剧组一样,在一众充满了教化的作品里选择“放权”,既不居高临下,填鸭式灌输大道理,也不语重心长,用煽情等方式徒增道德压力,只是将感悟和解读的权利还给观众,用行动告诉大家:所见、所想,即所得。
“很有魄力。”我感叹,“但放在莫森这个人物身上,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很尖锐,甚至激进。”
秦绝对“激进”一词颇为认同。“趋近写实的拍摄手法和表演方式是把双刃剑,它委婉了,就不够冲击,它直白了,就注定受众面不会太广。”
“但让我深受感触的是,拍摄全程,包括拍摄之前、剧本围读的时候,我们没有人说‘这里是不是太超过了’、‘要不要收着点’。”
“不回避问题”,这点在秦绝看来很重要。
《白昼之雨》有很多“出格”的部分。不少影评批判这部影片过度渲染血腥暴力,把黑深残(黑暗、深刻、残酷)当噱头,赚取票房和口碑;也有人担心这样的电影和场景会对观众产生不好的影响,希望观影分级能再上调一级(R18),最好两级(R21)。
秦绝从未忽视这些声音。“我觉得它们的出现很合理,不如说没有这样的评价才让人意外。”
批评、担忧,在秦绝眼里都是正常的反响。他唯独不敢苟同的只有一种观点:这类影视作品疑似有不良导向,以后别拍了。
“没有谁能代表整个观众群体盖章定论。一些人认为的‘不恰当’,不代表一部作品‘不应该存在’。”秦绝说,“观众远比想象中要睿智得多,倘若因为主题过于尖锐、画面过于冲击而否定作品存在的意义,反而是对观众的轻视和怠慢。”
“况且,校园霸凌这一现象因为《白昼之雨》的上映而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光是这一点,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没有白拍。”
在这件事上,秦绝的想法很质朴,他并不奢望一部电影能发挥多大的能量,就此杜绝恶性现象。“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他不疾不徐地说,“能被看见已经是进步。”
“很多不好的事其实在现实里很普遍,正因为普遍,所以才被知情的人默认求助无用,被不知情的人误会、忽视,以为‘这样的事并不多’,或者‘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白昼之雨》,和类似《白昼之雨》的文娱作品,它起到的作用实际上是一个钩子,把脆弱的墙皮给钩破,让墙里那一堆蟑螂从没有光的地方涌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能不能灭掉害虫是另一码事,但最起码让人们知道了:哦,原来我以前没注意到的,阴湿的地方里,居然藏着这么多蟑螂。”
我故意跟秦绝抬杠,问他,既然目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单独强调莫森被校园霸凌的部分,而非要在电影里大量加入他杀人和强奸的场景,这是否有刻意博眼球之嫌?
秦绝看起来对这样的质疑并不意外。他笑了笑,问我愿不愿意听他讲个故事。
我欣然点头。
……
一群关系要好的男孩们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平时他们经常使唤他,对他恶作剧,并以此为乐。
某一天,男孩们得知有一部电影正在上映。这部电影据说香艳刺激,还有许多血腥恐怖的场面。男孩们想了想,觉得没有比“一边享受大尺度画面,一边看到小跟班被吓得脸色惨白”更有趣的事了,于是不由分说叫上了小跟班,几人一同走进了观影厅。
却不想事与愿违,电影逼真的虐杀场景令男孩们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随着剧情发展,反派曾被霸凌过的事实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也有被“复仇”的可能,影片中惨死的尸体或许就是他们未来的下场。
然后,男孩们担忧自身的安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向小跟班道了歉;小跟班看着莫森,也非常害怕自己将来会成为那样的人,同样借此机会,将自己“只是想和大家做朋友,却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相处”的心情表达了出来。
最终,双方经过平等的沟通和交流,男孩们得到了原谅,小跟班得到了尊重,一段健康的友情开始了。
……
“故事到此结束。”秦绝手动画了一个句号。
我沉默了一小会儿,诚实地告诉秦绝,我猜到了开头和结尾,却没猜到过程。“我也没猜到。”秦绝更诚实,“我读这封粉丝来信的时候,表情和您现在一模一样。”
没等我惊讶这居然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秦绝告诉我,因为这封信,他再回头复盘《白昼之雨》就有了新的思路,从霸凌者出发的思路。
他说,一直以来,人们谈论校园霸凌现象的时候,似乎都更习惯从受害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总会从他身上找出几点被欺负的原因,比如他性格软弱,不爱说话,比如他身材并不高大,或是过于引人注目,又比如他某方面存在客观的缺陷,而这样的缺陷让他成为了一个容易引起他人猎奇心理的‘异类’,等等。”
“但真正的事实是,世界上并不存在被欺负的‘原因’。不管是谁、不管他或她怎么样,他/她都不应该被欺负。”秦绝微微停顿,重复道,“没有人生来就该被欺负。”
忽略其他因素,只是一味地迫使受害者自我反思,本身就是不正确的。这是秦绝的看法。
我深以为然。在校园霸凌事件中,“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论调始终存在,因此近年来,许多关注该现象的社会活动家纷纷将视线放到学校和家庭两个层面,呼吁老师和家长多多关注被霸凌的孩子,及时承担责任,做到不缺席、不迟到。
秦绝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趋势。“但若是以为这样做就能像宣传的那样‘把校园霸凌现象扼制在源头’,我个人觉得还是太乐观了。”
“因为——对不起,这么说可能会很刺耳——因为霸凌这种事跟挨欺负的关系不大,他都是被欺负的那个了,说明问题根本就不在他,又怎么能指望在他一个人身上把问题解决?
“钉子已经钉在了木板上,我们可以拔掉钉子,试图修复木板上被钉穿了的洞,但敲钉子的那个人呢?他才是一切的根源。如果不能让这个人改掉敲钉子的恶习,那他依然会继续钉木板,只不过是换了一块。
“然后新的木板有了新的洞,如是反复,直到敲钉子的人厌倦了这个游戏,不再通过这种方式找乐子。
“这时我们就能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敲不敲钉子,主动权是掌握在敲钉子的人手上的。
“不论是木板,还是中途阻止敲钉子的人,还是事后再去修复木板的人,都只能跟在那个敲钉子的人屁股后面,被动地承担伤害,承担后果。”
秦绝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义愤填膺。
他只是平静地,用很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所以为什么霸凌者会成为霸凌者?”
这个问句振聋发聩,我一时竟说不出话。
须臾,还是如开机之前的闲聊那样,是秦绝回过神来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主动开口道歉。
“话题被我扯得太远了,对不住。”他按着衣服下摆,在座位上向我微微鞠了一躬。
我摇摇头,就着秦绝的提问往下聊:“放在《白昼之雨》的环境里,你觉得何冶,或者说以何冶为代表的霸凌者,他们的问题在哪里?”
秦绝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如果何冶能在足够的爱和关怀下长大,他就不会追求欺负别人而得来的快感。往往正是这种缺爱、不被关注、不被尊重的小孩,才更想要以极端的方式从他人身上汲取自己所需的存在感。”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种情况也包括溺爱。”
“被家里娇生惯养,以至于在外面也耀武扬威的霸凌者,在我看来依然是缺爱的。健康的爱会让孩子知礼节、懂是非,拥有良善之心和共情他人的能力。而溺爱只是一种被大量示好粉饰的懒惰和屈从,不带有任何鲜明的、积极的引导,只会让人感觉到匮乏和虚无,并不会觉得自己真正地被爱着。”
我从秦绝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悲悯”的情绪。它厚重,却不沉重,像秦绝的话一样,不会给听者强加浓烈的道德负罪感,谈现象就只是谈现象,没有批判,更没有绑架,其目的是探讨问题,而非煽动情绪,挖出谁的内疚,以情感果实作为彰显成就的勋章。
对话到现在,我自觉与秦绝的交谈已经脱离了名人采访的范畴,而逐渐深入到了社会学的讨论中。
但秦绝将主题扣了回来:“探索成因之后,就要思考对策。我原本也将焦点聚集在‘该如何保护受害者’上,但那封信、那个故事启发了我,我的关注点因此转向了‘该如何有效制止霸凌者’。”
说完,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我先前刻意抬杠问出的问题,目光温和地看着我。
我们之间的立场不知不觉调换了,隔着一张玻璃茶几,轮到了秦绝等候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道:“《白昼之雨》里大量的莫森行凶施暴的镜头……是一种威慑?”
秦绝颔首。“我不能确定这是贺导和穆编有意为之,但看过那封粉丝来信后,我确实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说。
“接触或了解过两起及以上霸凌案例的人差不多都能从中发现一个共同点:霸凌者们会暗自筛选合适的霸凌对象。他们在作恶的前、中、后期,心里都门儿清,‘这个人,我欺负了他或她之后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就像那句俗语,柿子挑软的捏。一个性情温和,惯于忍耐,懂得退让的人,在霸凌者的眼里就是一个极佳的欺辱目标。因为他/她平日里的表现,让霸凌者感受到了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安全感’。
“从保护受害者的角度,我会建议这些温良和善的人坚定自己的态度,建立自我边界,给对方一个清晰的认知,让他知道在你这里‘这种对待是可以被接受的,而那种对待是绝对不行的’;但从有效制止霸凌者的角度——尽管这么做比较激进——‘展示威慑力’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法。”
秦绝说着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是在维纳佐拉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收到那封信的,那孩子……体型跟莫森差不多,很腼腆温和的一个小伙子。他在信里说,面对同伴的呼喝和欺压,他没有勇气做出反抗,只能自我欺骗,把这些当成‘关系好的证明’。
“但因为《白昼之雨》,因为莫森,他成功地‘狐假虎威’了一把。他的同伴们看到电影里的莫森那么真实可怕,第一次有了危机感,意识到了‘原来被欺负的人真的会黑化’。”
“黑化”可以理解为因受到强烈刺激而性情大变,从而走上邪恶疯狂的道路。秦绝神情复杂地对我说,虽然这属于还未发生的以暴制暴,但某种意义上,让霸凌的人见识到被同态复仇的后果,可能要比反复宣传和口头教育在结果上直接且顺利得多。
“这是很悲伤的一件事,但也非常现实。”秦绝道,“依然以那封信为例,如果不是电影里的莫森展现出了足够的威慑力,那群男孩恐怕不会真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怕了,才会思考,才能被警醒,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恐惧这个前提,要做到后面的那些,太难了。”
秦绝的话提供了全新的视角,让我之前对《白昼之雨》为何给莫森设计了大量限制级镜头的疑惑迎刃而解。
“莫森其实在平等地威慑每个人。”我说。
秦绝赞同我的总结。“他(莫森)的形象超出了主观喜恶的界限,是客观的真实,客观的可怕,客观的丑陋。不论是霸凌者、受害者还是非这两方的观众,看到莫森那副模样都会吓到,这份冲击是具有普遍性的。”
我能理解秦绝表达的意思。霸凌者遭到冲击,或许就能被恐惧诱发心虚、后怕心理,继而收敛自己的霸凌行径;受害者遭到冲击,或许会庆幸同样遭受过校园霸凌,但自己没有像莫森那样堕落至此,又或许会因此获取非常规的勇气,“如果现在不勇敢反抗,万一自己有朝一日也被逼上绝路,变成莫森那种人怎么办?”
而非这两方的观众在看过了莫森如恶鬼般邪恶的作为后,再看影片结局,也能感受到“原来没有校园霸凌,莫森的人生是这样温馨美好”。
“殊途同归。”秦绝说,“不论是谁,不论他或她有过怎样的经历,在霸凌事件里扮演过怎样的角色,也不论他或她觉得莫森更可怕、更可怜还是更可恨,有一条观影感想是相同的:校园霸凌害人害己。”
(本章完)